許瑞軒
到一家大排檔吃飯,古色古香的桌椅布局、纏綿悱惻的評彈唱腔、堂倌們勤快周到的服務,都令人賞心悅目,同時,我細聽辨出,店里播放的評彈是蔣調名段《鶯鶯操琴》。正當初秋時節,唱詞里的“香蓮碧水動風涼”很合氛圍。
美好的季節自有美好的食物應景。服務員端來的潤喉小點心便是蓮子雞頭米羹,蓮子與雞頭米若大小珍珠,散落盅底,甚是誘人。在水生作物中它們是“表親”,同時張開寬大的葉面,把水面擠軋得滿滿當當,同樣奉獻出美味的果實。近年雞頭米身價暴漲,蓮子望塵莫及,但蓮子依然故我,歲歲逢秋應景。
荷葉居然就來到了我的跟前。隨著服務員的一聲吆喝——“荷包金橘煨麻鴨”,一道大菜端到了我的面前,細看之,是一張碩大的荷葉包著的菜肴,服務員解開荷葉,審視之,鴨塊鮮嫩,金橘耀眼,異香撲鼻,除了鴨香橘香,還有荷葉的清香,讓人食欲大開。久違了啊,荷葉參與了佳肴的烹調,使佳肴更多了本色本味。
荷葉入肴是先人的智慧,最常見的就是荷葉粉蒸肉。這五花肉沾了糯米粉粒和佐料,用荷葉包裹蒸制,揭開荷葉時,誰不為之叫好?還有傳統的叫花雞,腹腔內填放佐料和輔材,用荷葉包裹著,再涂上泥巴,投火里一烤,當剝開泥巴,最沁人心脾的就是荷葉的清芬,然后才是散發開來的雞香。讓人奇怪的是,如今有的店家制作叫花雞居然舍棄了荷葉,用保鮮膜替代,這樣的叫花雞還有什么滋味可言?同理,如果舍棄了荷葉,粉蒸肉亦盡失風味也。
荷葉是大自然對人的慷慨饋贈,從前處處可見、處處能用,現在卻難覓芳蹤。我每次去賞荷,總會被接天蓮葉震撼,譬如江南的太湖,每個湖灣都栽滿了荷花,一眼望去,荷葉高低參差沒個盡頭,蓮花點綴其間,那荷葉愈綠得透,愈襯托得蓮花皎潔美麗。面對無垠的荷葉,我尋思,這么好的資源為什么現在舍棄不用呢?一個“荷”字,本就提醒人們,它是可以用來負荷東西的呢。
記得孩提時,市井處處是荷葉的世界,舉凡食品包裝,幾乎都用荷葉,哪像眼下這般,鋪天蓋地都是塑料的天下。從前水鄉農家把采集荷葉看作一大副業,雖售價極低,集腋成裘也頗可觀,常見鹵菜店或醬園、南貨店應時購進大量干荷葉,放置起來,隨時取來包裝食品。那干荷葉面積不小,通常要剪小了用,好處是天然衛生,還不漏水,鹵菜或醬菜的湯汁不會漏掉。那時的市井,最多見的便是人們拎著荷葉包扎的食品擦肩而過,有些小食品不用包扎,攤放在平整的荷葉上,手心里一托即可,最常見的是鹵菜和醬菜。引車賣漿者在吃飯前到鹵菜店買一攤豬頭肉是常事,手里托著荷葉,臉上溢著喜氣,嘴里還咽著唾沫,終于等不及了,邊走邊取一塊豬頭肉朝嘴里一塞,油水滋出嘴唇,嘖然有聲,何等的快活啊!我孩提時常應差買早上的啜粥菜,人參條、鴨頭頸、蘿卜干之類,三分五分的,荷葉上一大攤,夠全家吃粥之需。
不僅平民之家或販夫走卒如此,知識分子或有些身份的人亦托著食物翩然而行。我中學時代有位葉老師,平日西裝革履,卻也常托著荷葉盛的鹵菜進校門,興起時,用手夾一塊叉燒或醬鴨往嘴巴一塞,滿面油光锃亮,他卻旁若無人,堪稱校園一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