竇延忠
退休十多年,每年出一兩次遠門,看看山水人文;選擇感興趣的專業,去老年大學聽課;憶起有意義的陳年舊事,動筆寫下來……生活輕松愉快。原計劃只要頭腦和手腳還能動,就把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。想不到年逾九旬的母親突然一病不起,我只好回老家陪護,過起一種特殊的日子。
初期,母親還能斷斷續續地說說家里家外的事,心儀的電視劇也能看一兩集。我得閑看看書報,或者在院子里面轉轉。自從起夜摔倒偏癱后,她便晝夜臥床,懶得說話,我想看電視新聞她也嫌煩,只能坐在床邊默默地相伴。之前想象過長期陪護病人將要承受的負擔和煎熬,但真正身臨其境時還得有個適應過程。本來我是喜歡讀書和關注時事政治的,事情再多再忙,至少要把當天的報紙看完。現在從早坐到晚,只有等到母親睡著了,我才能撥弄一會兒手機,了解一些熱點事件,卻無心翻書了。
天氣逐漸熱起來,門上掛了多孔塑料簾,蒼蠅還會從接縫處鉆進屋,飛來飛去。蒼蠅有兩只復眼,三只單眼,有能力360度環視周圍,警惕性非常高,拍打必須穩、準、狠。屋內的容易消滅干凈,家院里的只能拍掉一只少一只。我知道,自己做的幾乎是無用功,別人看了會發笑,可是不知不覺中,拍打蒼蠅竟然成為我排解孤寂和煩躁的方式,心中樹立了小目標,每次拍滅二十只才罷手,并且產生一個聯想:拍一只少一只,拍了總比不拍好;但它繁殖得快,永遠也拍不完!我滅蠅的速度能否超過它們繁殖的速度呢?我在想:我這種念頭是否屬于哲學上的某個原理或范疇?請教政治老師,老師說:當然!哲學來源于生活,生活中充滿哲學。
母親上下輪椅要人抱,我有肩周炎,很多時候是我穩住輪椅,小妹抱。那天傍晚小妹在廚房做飯,我想把母親推出門走一走。母親生病后體重減了很多,我自信能夠抱得動。把輪椅放在床邊,鋪好褥子和墊子,轉身抱起母親往輪椅上放。剛碰到椅身,沒想到輪椅竟然滑走了,這出其不意的變化讓我猝不及防,我身體彎曲前傾,母親一下子變得千斤重,壓著我的雙臂,迅速向地板磚上沉下去。就在快要靠地時,我下意識地使出渾身力氣,拼命地托住母親身體,就勢坐到地板上,總算沒有傷著母親。由于用猛力,那個晚上,腰部和肩部的疼痛無聲地提醒我,要鍛煉腰椎關節,增強雙臂力量。把二十多年前就存放在家中的折疊式仰臥起坐器拖回老家,早中晚各做一次,每次30個。
春節以來一直少雨,家前屋后的果樹和蔬菜嚴重缺水。家院外面有個污水池,家庭生活排出的廢水集中在里面,正好用來澆灌。現成的微型水泵,接上管子抽吸,很方便。為了鍛煉臂力,我就采取人工拎水的方式。用長柄水舀往塑料桶里盛水,六舀一桶,三十多斤,開始一次十桶,逐漸增加,最多到四十桶,左右手輪著拎,不潑不灑,每天早晚堅持不懈。桶把是鋼筋彎成的,堅硬粗糙,手掌和指關節皮膚被擠壓成紫紅色,隱隱作痛,漸漸地,參加生產隊勞動時曾經有過的老繭,重新回來了。手腳變得靈活有力,抱著母親在家院子里走一兩圈也能吃得消。不久前回市區辦事,碰見熟人握手,他驚訝地拉起我的手端詳,問道:“在老家刨田的嗎?”我笑答:“亡羊補牢的。”
原來我對“小養老”變成“老養小”現象很不理解,看到有的老人晚年凄涼深感痛心。有了親身體驗,才真切地理解為何會“久病床前無孝子”。我兄弟姊妹七人,也都變成爺爺奶奶輩,要顧老,還要顧小,每家都有每家的難處,容易產生攀比心理和推脫責任。在崗時我一直從事行政工作,所經歷的事情和矛盾不算少,可是離開老家這片黃土地數十載,面對一件件具體又細小的事情,講公平擺道理,并非是促進家庭和睦的首選辦法,過去的閱歷和經驗是能夠用得上的,唯有“做給大家看,領著大家干”。母親的治療花費、生活用品,我主動承擔。我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到陪護母親上,小家庭事務全部推給老伴。小妹辭去在外地的工作,和我配合,一心陪侍母親,還開玩笑說:“老大帶頭,萬事不愁。”弟弟妹妹爭著出錢和購物,夜間挨著排班。幾個弟媳像互相比賽似的,輪流拿來精烹細調的飯菜喂給母親吃,幫助洗腳、按摩和換尿褲。每天晚飯前后,弟兄姊妹圍在母親床前問長問短。孫子買來時令水果,上幼兒園的重孫把自己愛吃的點心往老太嘴里塞。身處外地的小字輩想方設法抽時間回來看望。“陪護母親”成為大家庭團結的黏合劑,樸素的家風在一個個細微的言行中傳承,親情像一縷陽光,溫暖著母親脆弱的心房,醒來后,她臉上不時掛著笑容。
圓滿的人生沒有統一的衡量標準,不會因為主觀努力不到位而產生遺憾,就是值得慶幸的過往。古稀之年還能為活著的母親做點什么,幸福和自豪會沖淡憂慮與辛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