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裕亭
隔著一片湖泊看高郵,滿目都是波光粼粼的湖水,絲毫看不到高郵城的輪廓。
當地人告訴我:“晚上,可以看到對面高郵湖大堤上車輛的燈光穿梭閃爍!”
還有人說:“高郵城被運河的河堤給遮擋了!”這話,應該是有些道理的。
我曾在汪曾祺的《自報家門》中讀到,“我們小時候到運河堤去玩,可以俯瞰堤下人家的屋頂。”這就說明高郵城外的運河大堤,比城內的房頂還要高呢。
高郵城的西北側,是一片湖泊。那湖的名字雖然來自高郵城,但它的名氣并不比高郵城小,那就是高郵湖。
高郵湖對面,即高郵城的西北方,有一座古鎮———塔集。當天,我所處的位置,就在塔集境內。
歷史上,塔集曾屬于高郵管轄。而今,它是淮安市金湖縣下面的一個鄉鎮。具體一點說,它是金湖縣東南方向最偏遠的一個水鄉古鎮。
可當地的同志并沒有帶我去看塔集古鎮。而是直接把我帶到了高郵湖的岸邊。地方電視臺的一個小伙子告訴我:“鄱陽湖里有海市蜃樓,高郵湖里也有海市蜃樓。”雨過天晴以后,或是清晨湖上霧氣散去時,湖面上便會顯現出七彩斑斕的彩虹。
我到塔集去的時候,是一個夏日的午后,氣溫比較高,但只要不是站在太陽底下暴曬,仍然能觸摸到湖面上吹來的風,習習宜人。
塔集與高郵城隔湖相望。那里不僅擁有碧波蕩漾的萬頃高郵湖,還擁有萬畝紅荷疊翠的荷塘。
湖里有島嶼,也有葦子,還有像云朵一樣群飛的水鳥,景致是很美的。
我站在湖岸邊,穿行在翠色的荷塘中,看到水域邊三三兩兩的人家,心中便想起汪曾祺筆下“這里兩三家,那里兩三家”的水鄉人家。以及那個沿著彎彎田埂走來,準備去“剃度”的小明子。
汪曾祺先生曾在小說《受戒》中寫到,小明子跟著舅舅出家時,要“過一個湖,好大一個湖!”然后,再穿過一個縣城。并說縣城里真是熱鬧,有官鹽店、稅務局、肉鋪、布店,有吹糖人的、耍蛇的、賣茉莉粉的、賣梳頭油的,還有一頭被蒙上眼睛磨芝麻油的驢子,弄得滿街都是香油的氣味兒。
小明子所穿過的那個縣城,自然就是高郵城。那么,小明子的家鄉又是哪里呢?汪曾祺先生沒有明示。但是我們能夠感覺到,小明子是從周邊某一個有湖泊的地方來到縣城的。
小明子跟著舅舅離開家門以后,要過“一個好大的湖”。那個“好大的湖“若是高郵湖的話,小明子的家鄉就應該在湖的對面,即我現在所站立的地方———塔集。
然后,小明子跟著舅舅來到縣城,看到縣城的布店、鹽店和那頭拉磨的驢子。再后來,他們穿過縣城,又乘船走了一段水路,才到達舅舅出家的菩提庵。
這樣推敲下來,小明子的家鄉,可不可以想象成高郵湖對面的塔集鎮,或是塔集鎮周邊的某個小村呢?
塔集,東面和南部都是湖泊,西面隔著一道古淮河。塔集與高郵城的直線距離只有七八里。早年間,天氣晴好時,確實是可以隔湖看見高郵城的雌雄塔。而高郵城那邊的人家,站到運河大堤上,同樣也是可以觀望到湖泊這邊的另一座寶塔。只可惜,塔集這邊的那座寶塔,已經淹沒于水中,而今連一片瓦礫都找不到了。
我到塔集,按照當地人的引導,是去看荷花的。他們說,那里的荷花有上百種。我很好奇。荷花怎么會有那么多品種呢?可當我真的來到塔集,還真是長了見識,不但荷花有上百種,荷花的顏色也不是平時我在公園里、村莊周邊荷塘里所看到的紅、粉、白幾種單調的色彩。塔集的荷花,有紅的、粉的、白的、黃的、淡黃的、紫的、淡紫的、深紫的、鐵青的等等。花朵的形狀更是千姿百態,它們大如盤口,小似酒盅。花瓣兒有一瓣一瓣坦然舒展開的;也有像牡丹花那樣,把花瓣兒綻放成層層疊疊的模樣。它們的花蕊與花瓣的顏色搭配,更是你不能想象的。白花中有紅蕊的,也有吐黃穗的;紅花中黃蕊、紫蕊的都有。甚至連都市人家養在缸里的睡蓮,在那里也都是一叢一叢、一團一團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,當地人調侃說,它們那是“野睡”。
我穿行在荷塘中彎彎曲曲的小徑上,兩眼脹滿了翠色。視線不時地落到一條條打草的小船上。他們或兄妹,或夫妻,大多是女人駕船(掌舵),男人持木杈在荷塘、湖汊子里撈草,且把撈上來的水草,高高地堆積在船頭,像是船上冒出了一個小草垛兒。
我問當地人:“他們在撈什么?”
人家告訴我:“是水花生。”
我一聽“水花生”,認為它們是可以在水下結花生的一種新型植物,甚至想到,時值盛夏,他們就開始收“花生”。可再一細問,方知那是一個外來的品種,繁衍得非常快。前幾年,每當荷塘里有了“水花生”,就是災害來臨了,要立即組織人力把它們連根拔掉。可自從發現那種“水花生”是龍蝦喜愛的食物后,便將它們變廢為寶,用來養殖龍蝦的同時,還可以凈化水質。
之前,我只知道盱眙的龍蝦很出名,可到了塔集,方知高郵湖的龍蝦同樣也是名聲遠揚。甚至有人說,盱眙那邊的龍蝦,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塔集這邊采購過去的。
期間,我還注意到荷塘里的荷葉,并非像小鳥長成大鳥那樣,從小到大都是鳥的樣子。荷塘里的荷葉在它初露水面時,完全不是圓圓荷葉的模樣,而是一個嫩綠的“筒”兒,準確一點說,是兩個對卷著“綠葉筒”兒,羞羞答答地對望在水面上,等它開始舒展葉蔓時,也不是一下子就綻放成一片圓圓的荷葉兒,而是像西部牛仔的“卷邊帽”那樣,慢慢在水面上舒展。一旦它舒展成一片圓圓的荷葉,它便高貴得像個公主一樣,連一點水花都不讓“侵入”到它的葉面上。
平時,我們在公園里或是在某一條河溝里所見到荷花與蘆葦叢,大多是人工栽培的,用來裝點水塘,扮靚景點,供游人觀賞的。可到了金湖,到了高郵湖對面的塔集古鎮,完全可以用“百里荷花千里香”來形容那里的蘆葦蕩、荷花塘———荷花湖。
最近幾年,塔集人正在借助于高郵湖,或者說是在借助于高郵的文化名片———汪曾祺先生的名氣,來裝點他們的塔集古鎮。他們說,《受戒》中小明子的家鄉,就在他們塔集古鎮上。這樣說來有些牽強了。小說就是小說,小說中的人與事,有著很大的虛構成分,我們不必去較真。但是,塔集人完全可以把《受戒》中的小明子,“請”到他們的古鎮來。如沈從文筆下的《邊城》,并非就在鳳凰古城。可湘西的鳳凰古城,恰恰是因為沈從文的《邊城》而蜚聲海內外。
我在想,不久的將來,塔集古鎮也許會因為汪曾祺筆下的《受戒》,因為《受戒》里的小明子,同樣蜚聲海內外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