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蘇州]北走
出門一趟,回辦公室第一件事,飲水機上接滿一杯冷水,仰脖灌下去。
純凈水快沒了,趕緊打電話給水站。下午兩點左右,送水工老周來了,開著那輛熟悉的電瓶黃魚車,車上裝滿了套著塑料薄膜的桶裝水。天氣預報當天最高溫度為攝氏四十度。車沒有裝遮陽棚,老周沒有戴帽子,密密麻麻的小汗珠擠滿老周的額頭,小汗珠突破邊界,擁抱成了大汗珠,站不住了,順著臉頰脖子往下滾,老周抹了一把臉,汗水從他粗糙的手掌上滴下來,落在水泥地上,瞬間不見蹤影。
老周個子不高,人壯實,醬紫色皮膚。半舊的藍色短袖襯衫三個紐扣沒扣,露出同樣醬紫色的厚實胸膛。汗水將短袖襯衫黏在皮膚上,形成一片片大小不等的濕地。六桶水,兩桶要送到三樓,老周一手提一桶,每桶四十斤。老周的臂膀比我的小腿還粗,這是送水給他的回報——即使去健身房舉杠鈴也不一定能練出這樣的效果。我跟在他后面,雖然提著兩桶八十斤的水,老周走得很快。他背上一片片的濕地已匯合成整片濕地,太陽一曬,就會變成鹽堿地。老周沒停一步,一口氣到三樓。將兩桶水放到我指定的地方,老周提著兩個空桶快速下樓,我跟在他后面,喘著氣,就像水是我提的。
去一樓辦公室拿水票出來,見他翻開座位底下蓋板,拿出一個碩大的塑料水瓶,隨著喉結(jié)上下滾動,咕咚咕咚灌下半瓶。他喝下去的這些水,到他身體里不過是串個門,很快又會變成汗水流出來。他流的汗水,能裝滿幾個他天天送的水桶嗎?老周自己也不知道。他掏出一個塑料袋,把水票裝進去,汗太多了,怕弄濕,老周笑著解釋,又指了指車上的水桶,后面還有人等著呢,說完,開著電瓶黃魚車,疾駛而去。
老周其實不老,才五十三歲,蘇北大豐人。兒子蘇州大學畢業(yè)后,在蘇州工業(yè)園區(qū)工作。老周拿出所有的積蓄加貸款,幫兒子在相鄰的吳中區(qū)尹山湖買了房,房貸兒子說自己還。接著,兒子結(jié)婚,生孩子。老周的妻子來蘇州幫忙帶小孩。老周在家也賺不到多少錢,索性也來蘇州找事做。看著外賣騎手生意好,可老周弄不來手機上復雜的程序,只能作罷。看到小區(qū)門口的水站招送水工,老周覺得這活再適合不過了,自己沒文化,力氣有的是。從開始的不熟悉,到越來越順手,老周一干就是三年。
送水按勞付酬,從早上七點半一直干到晚上八點,老周能不歇就不歇,幾乎每天都要送一百多桶水,夏天會更多一點。最多的一個月,老周拿到了9000多元工資。
兒子媳婦心疼他辛苦,但老周覺得送水酬勞有一桶算一桶,跑不掉,付出勞動,得到回報,日子越過越好,沒有比這更好的活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