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東
幾天前,在上海突然刷到了故鄉龍王河發大水的視頻。
千里之外,即見到河上6孔閘門全開,渾黃的洪水波濤滾滾,喧囂咆哮,那氣勢仿佛千軍吶喊,又如萬馬奔騰!好多年沒有看見龍王河如此壯觀了,一時間竟有蕩氣回腸之感。我隨即轉發給老家金山鎮黨委克陽書記,他回復我:因為山東南部連續強降雨,上游水庫泄洪。
龍王河是一首悠長的歌謠,唱響在記憶的深處。一連幾天,我在手機上反復觀看這段波濤滾滾的視頻,對故鄉的思念之情也愈加強烈。心動不如行動,便約起常住杭州的秋生和青島的小軍等幾位發小,一起回一趟故鄉,看看兒時的河、兒時的橋。
龍王河,是故鄉———贛榆區金山鎮的母親河,其主流源于山東莒南縣五蓮山南麓,蜿蜒回曲,流淌兩省三縣區,在金山拐了個橫向的大S彎,然后東流入海。龍王河又稱為絡車河,傳說河道原本是一條運鹽的小道,是鹽販獨輪車的常年行走碾壓成轍,轍成溝,溝成河,這大概是對千百年間勞動人民辛苦謀生的樸素歌頌。
我的老家金山前石堰村,濱河居于大S彎中間之南。蜿蜒奔騰的大河,恰恰在這里拐出一處美麗的河灣,仿佛把故鄉擁抱在懷里。也正是這個河灣,留下大片的河灘,造就了十余萬畝肥沃良田。村后北面是河,村子東面也是河。在村后的土地,叫河北,是沙土地,適宜種蘿卜、蕎麥;河東的叫東嶺,是嶺地,多種花生、地瓜和小麥;村南叫南堰,是平坦的堰地,主要是水稻田。
鄉親們到河北耕作,要蹚河,到東嶺也要先過河再爬嶺。所以,河與鄉親們最近,橋和鄉親們最親。
早年,河上是窄窄的石板橋,幾乎常年躺在河底,只有冬天河水淺了,才露出橋面可以行人。可是春種秋收、夏季田間管理,總要過河。中蹚水,或者借助牲口,總要尋找河水淺的地方,不但繞路,遇上上游下大雨或者人有急事,在水里出事的也不少見。后來,農忙時架起人把高的木板橋,每到汛期來臨之前,只好馬上拆掉———不然,迅速變寬長高的河水會讓木板橋蕩然無存!這些都是上一輩鄉親父老的經歷。
上個世紀60年代,村東的河面上建設了一座大橋。橋分兩段,西一段是200多米長10米寬的漫水橋。東段100米長的高橋部分實際上是橋閘,橋面下6孔大閘門,閘門下是20米寬4米深的接水池,池下水泥澆灌的坡形泄水道,和西面的緩水區隔開,十分壯觀。大橋路閘兩用,不但能保證兩岸四季通行,而且有了蓄水功能,讓橋的上游形成一大片穩水區,可供春天雨季前大片農田灌溉之用。如果夏天汛期漲水,水勢不大,可以從水漫橋上漫過;水勢再大,閘門便會自動打開泄洪。
大橋建成,堅固氣派、平坦安全,成為龍王河上一件盛事,一道風光。
當時,沿河幾十里都有人專門到橋上走走,觀看稀奇。沿河上下十幾個村莊的村民,繞段路拐個彎也要從橋上走過;大橋的修通,也打通了當時沿海公社往西的路,成了鄉鎮間主要通道。作為橋頭村,莊上也因此更加“人煙阜盛”,鄉親們也因此自豪和榮耀。
那橋,沒有名字,村上人都叫東河閘,外村人都喊石堰橋,外鄉人稱呼金山橋,在龍王河上風光了幾十年。十多年前,橋南100多米處新建一座通體高架橋———金山大橋,橋平兩岸,方便了越來越多的過往車輛。老橋則成為一段休閑橋,靜靜躺在河面上,只執行著蓄水、泄洪的任務。
對于我們這些年長且離鄉幾十年的游子,龍王河一直流淌在心底,漫水橋也一直連著對故鄉的思念。
那天,當我們幾個發小來到漫水橋上,恰是大汛剛過,河水滿溢。河水已經安瀾平靜,漫水橋上還有水,清涼明澈,剛剛沒過腳踝。而今都是爺爺的我們,老夫聊發少年狂,打著赤腳下到水里走著,看看橋、看看漫過橋跌到下游的嘩嘩流水,頓時感到格外親切,格外興奮,仿佛回到孩提時候。
橋上人很多,顯得非常熱鬧,住在河西的村民從西面走上來,住在河東的鄰村人從東面走上來,到了橋上就分不出誰是從哪個村上來的了。也沒什么關系,他們就是特意上橋來納涼游玩的。
我們看著橋上納涼休閑的鄉親們,感慨不已:過去的歲月里,鄉親們雖然數以萬次從橋上走過,都是春種秋收的忙碌勞作,來去匆忙。而今,這橋已成為一條休閑的橋,鄉親們也不再是匆匆忙忙去地里勞動,不再是望一河大水,心急若焚,而是在橋上站站、走走,休閑散步。這漫水橋如今在鄉村已經成為一座棧橋,有了青島棧橋一般的休閑、觀光和浪漫情調,著實讓人覺得,故鄉人民的生活質量在提升。
家鄉的龍王河如同一條輕柔的綢帶,纏繞著童年的歡笑與夢想。此時,看到這漫水橋清澈的流水,我們都有要下河的沖動,不由得回憶起孩提時在這里嬉戲打鬧,濺起一朵朵水花,個個練成了游泳高手,仿佛整個夏天整個童年的快樂都凝聚在這河里、這橋上。偶爾,我們還會比賽誰能在水中憋氣更久,或是誰能在水中抓到魚蝦蟹。后來,我們長大一些,就到東段泄洪閘下的大水池逞英雄,顯能耐。在池里游不過癮,還會站到橋面上往泄水池里跳!那些簡單而純粹的快樂,如同河中的浪花,一浪接一浪,讓我們相聚的話題充滿了童趣。
橋頭有位釣魚人,戴著太陽帽,魚竿從橋面伸出去,一個小凳子,一個小水桶,默默盯住遠處河面上的釣魚浮,不做聲,仿佛釣的是一河空闊。
我們好奇,走過去一打量,正是當年割草的伙伴糧庫。聽到我的喊聲,他迅速起身,看見我們幾個,又拍又打,一下子擁抱在一起。糧庫也說起小時候,這橋上橋下滿是魚,鯉魚、鲇魚、鯽魚,我們都會徒手抓魚,也會用割草的筐子放進幾塊碎餅渣誘捕,時常也是收獲滿滿。于是大家想起有一年夏天,我們在淺水處玩,秋生一屁股坐到了一條5斤重的鯉魚,幾個人一起幫忙抓住了,中午就在秋生家煮魚,還偷喝了秋生老爸半瓶老酒,醉倒在院子里的榆樹底下,東倒西歪昏睡了一下午。
說著,哈哈大笑間,童年仿佛真的就回來了。
看到糧庫,就想起增產。當年我們村第十生產隊王家老大生個兒子,取名增產;隔壁第九生產隊王三家第二年也生個兒子,馬上取名糧庫。那段典故,當時是大人們勞動之余的笑點,現在想想,有村民們盼望美好生活的樸素,也有力爭上游、相互攀比、不服輸的勁頭。
糧庫結實有力,用村上人的話說,“長得像一頭牯牛”。成年后趕上外出建筑潮,從瓦工到工頭,高峰時手下百把號人,苦了不少錢,村里最早的三上三下樓房就是他的。他也有眼光,老早把兩個孩子送到縣城上學,而今子孫有在南京,有在蘇州。增產呢?一路參軍、轉業,如今退休后和孩子住在縣城,也過得很滋潤。
我們幾個在橋中央,還遇到領著孫子回鄉度暑假的楊老師。她還是快言快語,直說金窩銀窩不如老家的草窩,每年帶孫子回來一兩次,看看老屋,拜拜鄉親,就是讓他記住咱們的根還在這里!
大家都會心地哈哈大笑———君子所見略同也!
原本橋上走過、河中暢游的少年,如今大都滿頭白發,各在東西南北,偶回一次故鄉,住住曾經老屋,看看熟悉河流,望望蔥綠田野,是心靈的慰藉、生命的皈依。
水邊光景總是牽情的,昔日放牛的河灘、割草的水岸,被黃蜂追逐跳到水中的機智頑皮,如今都成了回憶。此刻,一行人走到岸邊,碧草茵茵,鮮花滿滿,蜂飛蝶舞,偶有一兩只白鷺在水上嫻雅飛過,又是一幅安靜幽美、休閑自在的畫卷。這河岸的花草風光帶,就是前幾年鎮黨委籌資改造的,沿河修建了觀河大道,橋頭建設了休閑公園,旨在為鄉親們打造一處近河親水休閑的景觀。因為也曾為此工程出力斡旋,如今望著美景,儼然是一個開放的沿河公園,自有一種別樣的喜悅。
思緒在飛,目光還在清澈的河上,在這默默無聞的橋上。這河、這橋不僅是我們童年的樂園與記憶的載體,更是我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。它見證了我們的歡笑與淚水,也承載了我們對故鄉深深的思念與眷戀。
又過風了,夏風軟軟的。夕陽的余暉灑在水面上,波光粼粼,金光閃閃,仿佛每一滴水珠都蘊含著太陽的溫暖與河水的清涼。
相聚在故鄉的漫水橋,踏水觀魚會老友,賞花看鳥望浮云,是我數年來最為暢快的一次故鄉行!
故鄉的漫水橋,已深深嵌入我們的生命中,化作心中的永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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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值班: 吳弋 編輯: 朱蕓玫
來源: 連云港發布